第123章 柳致知（四）

bsp; 神庭的微笑忽然僵滞，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“过去数万年，你曾有过犹夷，对么？”茗城的声音平静又温和，“尤其是在誉华宫那五百年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后来，六百年前，你救我于诛仙阵之中。”

    “茗城……”他摇着头，带着些抗拒。

    “一个杀伐果决、视人命为草芥的恶魔，又岂会救人呢？”茗城没有理会，快速起身直逼他面前，“因为你一直想摆脱的柳致知，他一直在影响着你的内心！”

    “并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因为你就是柳致知！那个你的过去、你所供奉的那个身躯、你一直想摆脱的却摆脱不掉的过去！”

    神庭呼吸一滞，怔在原地，看着那双带着犀利目光的眸子，仿佛早已看透了他的心底，令他越发难安。

    “茗城，谁告诉你的这一切？银烛？悬钟？”许久之后，他才终于带着一丝嗔怒问。

    “神庭，这些重要么？”她看了看周遭，“你看看这里，什么也没有，正如你的过去，一片苍茫——一个最不受修罗王重视的儿子，一个凡人女子所生的修罗王子。”

    开启万相镜的最后一件祭品，便是炼就万相镜所用的修罗之血。

    神庭第一次对她露出悸惧，再次沉默。

    茗城看向身后，顿了片刻继续道：“还有你在须弥山角所立的无字碑，数万年，你都未曾刻上自己的名字，对么——因为你不敢面对自己的过去，和自己的出身。”

    还有被他封印在恶鬼池中，写着自己生辰过往的《轮回经》。

    随后诡谲一笑：“是了，名致知，姓从汝母，柳折萦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你的一生，究竟是在为什么追逐？”茗城道，“真的是为那无上的荣耀么？”

    “而且，在追逐的路上，你辜负了你母亲为你取名致知的期许。”语气慢慢平静下来，“还有六百年前，你问我的那个问题。”

    神庭的身体震了震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还记得？”

    “神庭，我是否愿意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你的心……它想如何抉择。”看着神庭逐渐复杂的眼神，她伸出手指直指他心口。

    仿佛是过去了许久，神庭终于抬头看她，眼中已是凄然：“茗城……果然只有你……最会利用人心。”

    在他抬起手欲触碰她的面颊时，她轻轻躲闪，退离他半步之遥。

    他举在半空的手迟疑良久才缓缓落下，眸光晦暗不明：“茗城，与你在誉华宫共同修炼那五百年，是我神庭此生最轻松与快乐的时光。”

    “我这一生，年幼时受尽白眼和唾弃，后来问鼎魔界，虽然所有人都尊称我为殿下，可那只是建立在畏惧之下。”眸中微光闪烁，“所以我要一直强大，才能维持这种畏惧。”

    “唯有你，待我是不掺杂任何其他情感的尊重。”他长长叹了口气，悲切笑起来。

    这是茗城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这种笑容。

    “后来我是真的有想过，若你愿意，我可以带你回魔界，不让任何人伤害你，可你还是拒绝了。所以这两万多年以来，你多次出入魔界，我皆没有阻拦。”

    “如今想来，若非我那一魄，时至今日，你依旧会是那个潇洒的茗城。”他再次展开笑容，宛如当年他身份暴露、身负重伤时对她露出的桀然肆意，“在血脉一事上，你我同是背负了许多。”

    “血脉？”

    神庭没有解释，而是自顾自地笑着，没有丝毫不甘。

    “茗城，我忽然有些好奇……数万年来，我一直如此纵容你，究竟是因为……歉疚，还是钟情呢？”

    茗城看着他的身体开始化作无尽紫色迷尘，飘向世间各处，缓缓开口间，语气柔和平静，正如当年。

    “是惺惺相惜，柳先生。”

    神庭先是一愣，随即慢慢展开淡笑，带着些许失落：“你啊……从不对我说实话……”

    在茗城的疑惑中，他坦然阖目。而当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之际，那眼角似有一点微光在即白的拂晓中闪烁。

    那个在魔界叱咤风云数万年的魔王神庭，终于结束了属于他的时代。

    还有曾几何时，他带着几分渴望与无奈，落在她耳边的那声低吟，也都随风而去。

    ——山水一程，你可愿助我洗去一身铅华……